晨曦初绽，鸟鸣清脆。大阪城内炊烟袅袅，街头巷尾的洒扫声与商贩的吆喝交织成片，昭示着平常日子的开端。而在丰臣家后宅幽深的院落里，屋檐下，却笼罩着不同寻常的压抑。

　　整夜未眠的茶茶正枯坐榻前，眼睑浮肿，眸中无神。三岁的鹤松裹在寝衣里，额头付覆着冷帕，脸色潮红。自去年七月起，这场反复的疾病如同附骨之疽，春日神社的铜铃、兴福寺的檀香都只能暂缓病势。而今秋蝉未绝，病魔再度卷土重来，连京都请来的名医们也只剩摇头叹息。

　　艾草苦涩的气息在房间里盘旋。侍女们捧着新煎的汤药进退匆匆。每当纸门被拉开，茶茶都会下意识攥紧衣角：医师神色凝重，躬身退出时，茶茶躬身相送，再抬头，均是泪流满面。

　　“夫人，参汤...”侍女话音传来。茶茶恍若未闻，目光定定凝在儿子泛着病态潮红的脸颊上。

　　此刻，纸门突然被重重推开，阿仲夫人踉跄的身子撞进室内。老夫人银丝凌乱：年初丧子的哀戚尚未褪尽，此刻眼眸里又添了惊惶。她膝行至榻前，躬身落泪。

　　“还是这般灼热...”老夫人把手从鹤松额头挪开：“不是说聚齐了畿内七道的名医？哎！秀吉呢？他的铁炮队能轰开敌人的城门，就轰不散缠着孙儿的病魔么？”

　　茶茶兀自摇头：“老夫人，自七月以来换了十三剂药方，最精贵的朝鲜人参也...可那些医者连病因都查不出。”

　　阿仲夫人突然眼神一亮：“噢，对了，许仪后！那个天朝来的医师！当年在萨摩救活过被毒蛇咬伤的岛津家臣，快遣人去名护屋城！让秀吉即刻派他回来！”

　　茶茶连连点头应和：“夫人，咱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早间已差人禀报过殿下，殿下回话说，今日定会派人接许郎中过来。我天没亮就派人在城门外候着，倒要看看这位郎中有何等回春妙手。他若能救活鹤松，当真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话音未落，床榻上忽然传来异响，鹤松四肢猛地抽搐起来，嘴里溢出含混呓语。

　　侍女们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七八双手慌忙按住孩子乱颤的身子。转眼间鹤松嘴角已淌出白沫，眼珠不受控制地往上翻起。

　　“快来人！快传医官！鹤松...鹤松他...”

　　脚步声自廊下疾驰而来。管事领着风尘仆仆的许仪后破门而入，此刻，谁也顾不得礼数周全，郎中疾步上前，指挥众人钳制住孩子抽搐的四肢，转瞬从药箱拈出数枚银针，针尖刺入百会、太阳诸穴。待第七枚银针落下，鹤松绷紧的身躯渐渐瘫软下来。许仪后长吁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求许郎中救救这苦命孩儿！”阿仲夫人双手合十，对着许仪后作揖。

　　“老夫人莫急------待我诊过脉象。”许大夫三指搭上鹤松手腕，眉心渐蹙。随后，又翻开孩子眼皮查看。在众人的目视中，他起身踱至铜盆前净手，一声不吭。

　　茶茶颤声追问：“郎中，鹤松他...可还有救？”

　　郎中目光看向焦急的茶茶：“恕某直言，夫人，这般脉象很是罕见。按《脉经》所载，此乃...败脉。”说完，摇头叹气。

　　“败脉？”

　　“许郎中定有奇方！”阿仲夫人趋前攥住郎中衣袖，摇晃乞求。

　　“老夫人，且让某先开个方子，若两剂汤药灌下仍不见转机，某也无力了。”

　　午后，院外。宁宁夫人与石川光重正疾走着，突然驻足在紫阳花丛前：“今晨凶险得很，多亏许郎中用金针镇住惊风。可他说...鹤松是败脉之相。”

　　石川光重身形微晃：“败脉？夫人，此话怎讲？”

　　“许郎中说，这是天朝中医里的绝症脉象。”宁宁凝轻轻摇头：“只怕...熬不过这个晚上。。”

　　闻言，两行泪从石川脸颊流下：“夫人明鉴，殿下如今膝下唯有这点骨血。若鹤松公子有个闪失，这偌大的家业...可如何是好。”

　　见石川双手叠拍，宁宁紧咬下唇，神色决然道：“此刻顾不得殿下作何想了。我已延请数位名医候命，或能寻得一线生机。殿下处亦已遣人通报，若鹤松捱不过这个时辰，于丰臣家不啻惊天霹雳。”

　　石川光重悲从中来，声音哽咽：“老朽蒙殿下托付傅役之责，与这孩子朝夕相伴，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尽数相授，怎料天意弄人至此......”

　　宁宁转身疾行：“石川，莫作此颓唐之态。既居此位，自当为殿下分忧。他执掌天下，我须镇守家门。诸事已安排妥当，待殿下来了再做定夺。”石川光重垂首称是，踉跄着跟上。

　　府内廊下，人影憧憧。众人屏息敛容，脚步放得极轻。忽有侍女托着铜盆迎面疾走，恍神间险些冲撞宁宁。慌忙闪避时，铜盆坠地，鸣响刺耳。

　　“作死的奴才！”宁宁厉声呵斥。

　　侍女伏地战栗：“夫人恕罪！快去......鹤松少爷他......”

　　话音未落，二人已抢入内室。满屋女眷垂首低泣，郎中们束手退立墙角。茶茶将鹤松紧搂怀中，孩子面色青灰，喉间发出游丝般的喘息。茶茶泪痕斑驳，双眼空洞，双臂紧箍。

　　宁宁上前，一把扯开襁褓系带，朝侍女厉喝：“速取热水巾帕来！”侍女跌撞着奔出时，阿仲夫人已瘫跪在地，前额紧贴席面，默念佛号。

　　“扶老夫人去偏间歇息。”宁宁吩咐道。

　　“容老身在此罢......”阿仲夫人挣扎抬头。

　　“此间自有妾身料理。”宁宁抬眼，两名侍女已搀起老妇。

　　“夫人！夫人，快救救鹤松！”茶茶蓦地哭喊。

　　此时，鹤松头颅忽地垂落肩侧。宁宁劈手扯开绸裤，秽物已浸透裆部。她将孩子夺过平置榻上：“取水来！”铜盆递上，宁宁抓过热巾，探入孩子裆部，手腕急旋，甩落污物。

　　茶茶凄厉的哀嚎传来：“鹤松！我的儿啊！”悲泣声漫过屋宇。

　　“鹤松——！”廊外传来撕心裂肺的悲鸣。就见丰臣秀吉已踉跄扑入，膝行至茶茶跟前，夺过儿子尸身，将冰凉的小脸紧贴自己面庞，哀嚎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