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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两点。 安格鲁和赫伯特以访客的身份进入了马可多莱学院的会议室,这里早已聚集着一堆身着白袍的人,他们全都戴着面巾,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他们当中有不少名人,光是安格鲁在报纸上见过的,就有威廉·哈维和罗伯特·克萝尔,仅是举手投足就透露出了比旁人学识更丰厚的资深感。透过他们的话语,外行如安格鲁也分辨出了某些专业术语: “第十二例...代谢异常...胰腺结晶...” 病人还没出现,这些人就在讨论会诊的办法了。有的毛遂自荐,要用隔空取物法采样,有的则提议要使用光导器,有的则说要用精准的声波控制技术定点粉碎物体。名人们并未参与过多讨论,他们大多神色严峻,似已了解过事情的严重性。而其余的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则显得无所适从,有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从人群中传出: “不是医学研讨会吗,怎么气氛这么紧张...” “这讨论了半天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 访客与医生各自落座后,走廊上传来推车行驶的声音,这声音倾轧着地砖,不时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令安格鲁想起了旁观新房砌成的时日,施工队推着一大箱砖头进入现场,还有人提着水桶,准备混合石灰石与黏土做水泥。 当病患进入视野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大块高达两米、宽约一米的透明矿石,当中分明凝固着一道人影,一名身着睡衣、神情安详的金发少女正躺在其中。 如果不是少女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安格鲁甚至会觉得躺在其中的是一具尸体。 倘若不是事先知道躺在当中的人在几日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真人,在场的几名与会者可能会认为它是一件精美的人体艺术品。女孩静静沉睡着,表情像是仍旧躺在母胎中的婴儿,看不出一丝痛苦。 “肖恩!” 赫伯特忍不住喊了出来,他眼睛有些发红,想冲上去唤醒对方,却被安格鲁一把拉住了: “喂,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姑娘有意思吧,但现在不是时候啊!” 作为一名十五岁出头的少年,安格鲁也勉强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一把拉住赫伯特的臂膀,朝他摇了摇头: “你就这么贸然上去,不怕被她的结晶症感染?” 赫伯特本来脸上还带着怒意,但听他这么说,嘴角翕动了几下,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周五好啊。” 一道少年的声音令两人都同时回过了头,却见一个穿着学生制服,胸前挂着听诊器的白发少年走进了会场,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米迦,你怎么会在这?” 尽管知道好兄弟是一个发表过医学专著的人,但安格鲁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对此,米迦只是无奈地笑道:“我是受邀过来的,之前就听你说过她住院的事,这不来看看。” 说着,他走到了医生们的中间,靠近了这座水晶棺,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这一观察,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与阿尼不同,这一大块水晶棺并不是一整块完整的水晶,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晶体簇拥而成的。女孩仿佛是被镶嵌在了一颗透明的蜂巢中间,呼吸轻而平稳,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至于这水晶的材质,乍看之下有点像石英,但医生们说了这是胰腺结晶,尽管这可能有些荒谬,但现在不是纠结是否科学的时候。 在米迦与其他医生一同观察时,有一名圆脸少年跟着水晶棺进入了现场,俨然就是之前邀请米迦来马可多莱学院参与医学研讨会的那个外校生。他提着一个水桶,放在了医生们旁边,也不凑热闹,就坐在一旁看着。 “欧塞提,刚才你来的路上,有看见病人醒来吗?” 名为欧塞提的圆脸少年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躲闪:“没有。” 克萝尔微笑道: “很好,你先等在这,待会万一出了什么异常现象,你就提起水桶去泼它。” 欧塞提忙不迭点头。 这边,哈维、尼森等医学家已经开始了取样分析的工作,在会场的周围摆满了各种仪器,医生们很快忙碌了起来。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讨论。 至于医学研讨会为什么会弄成专家会诊,米迦也能多少猜得到原因,所以在发现一例意料之外的患者时,他的反应相比于不知情的受邀者来说要平静许多。但面对这些提前安排好分工的医学家,他和其他几名外校的医学生都被晾在了原地。 米迦走上前看了一眼水晶棺中的肖恩,就迅速移开了眼睛,因他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吸引力,就好像睡梦中的白雪公主,明明是一具‘尸体’,在恋尸癖的王子眼里却是十足的美人。 肖恩的面容姣好,嘴唇红润,身材曲线优美,米色睡裤下方露出了两截纤细的小腿。明明只是穿着普通的睡衣,却格外地吸睛。 不,‘尸体’不应该有这种魅力。 他望向其他人,一些不够有自制力的受邀者望着水晶棺咽了咽口水,好在大家都没忘记这是公开场合,几声尴尬的咳嗽后,医学生们也参与到了微生物观测与培养皿接种的实验中,不再有人刻意盯着这令人心里发毛的水晶棺。 一小时后,其中一人开口说话了,此人发际线偏后,眼睛暗红,正是德兰特学院受邀前来的尼森教授: “先不要尝试着唤醒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也避开了那具棺材,而是盯着在场众人: “我已经确定,肖恩的疾病是由邪灵附身导致的,前十一例的患者都为女性,邪灵很有可能是死灵法师的化身,而附着在体表的结晶则有明显的反占卜性质,凭寻常办法无法探测到病人的精神活动;在找到让鬼魂消失的办法前,就这么贸然尝试与她沟通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要去请神父来驱魔?” 另一名气质清冷的女性开口了,克萝尔放下了手中的培养皿: “我已经收集了她的血液,接下来只需要等到菌群长成,就能研发出抗菌素了。” “万一‘伊索渐冻症’的致病因素是有毒的元素,不是微生物怎么办?” 尼森教授沉着脸开口道: “在去年,第一例‘伊索渐冻症’出现时,奥格纳曾经亲自为病人剖析病症,得出了‘这是歇斯底里症、渐冻症与结石症导致的复合型病症’的结论,并亲自为这类病例命名为伊索渐冻症。” “但据我调查,所有病患都没有与之相关的家族遗传病史,职业、种族也不同,她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生前都表现过相同的发病状态。奥格纳的治疗方式是,使用心理暗示搭配草药让病人服食,没过几天病人就自动恢复正常了。” “但现在,奥格纳失踪了。” 那个名为哈维的医学家摊了摊手: “要是他在场,我们也就没必要为现在的情况犯难了,偏偏一些希波克拉底流派的老古董在阻挠我们,说什么这都是海神的旨意。但我敢保证,要是他们来了,肯定会被这个场面吓死。” 在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轻的学生举起了手: “你们说,之前十一个案例里,她们的发病表现是什么?” 哈维看了他一眼: “眼睛发黑,身体僵硬抽搐,出现异常的举动和言语,起初是体表中长出多余的骨头,然后是血肉,最后到第十一例的时候,病人体表长出了结晶。” “确实很像神经系统疾病呢,排除心理疾病,也有可能是中毒。”米迦恍然地点了点头。 “但也正是到第十一例的时候,出现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哈维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矿工,她的体表长出了一颗又一颗晶体,医生们没有见过这个现象,第一时间拆除了这些晶体,结果病患大出血,不幸离世。后来解剖发现,她体内的器官与这些水晶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神经系统,一旦拔除了这些水晶,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窸窣声从眼前的巨型水晶簇中传了出来; 这声音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地上爬动,或者几千只蚜虫在啃咬朽木。 这给了米迦一种奇异的既视感,好像眼前被水晶封住的少女仍然醒着,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诉说话语;听见这声音后,医生们下意识地看向了四周,然后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水晶棺在生长。 是的,在生长,以一种常人无法接受的方式;无数条透明的虫状生物从那蜂窝状的小孔中钻了出来,在爬出后不久就迅速融化凝固;其它的蠕虫紧随其后,不断地用堆积尸体的方式扩充着‘水晶棺’的体积。 仅仅是看见这个景象,几名承受力不强的医学生就捂住了嘴,干呕了起来。米迦看得也有些反胃,但他始终盯着水晶棺中肖恩的神情。 确认对方没有苏醒后,他敲了敲后牙槽,开启了灵视。 仅这一看,他差点就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因为肖恩的星光体近乎于惨白,她周围的水晶簇却是与之相反的炫彩夺目,在活跃地跳动着。看上去,就好像躺在中间的人只是一具雕像,而水晶棺才是少女本体。 原本立于他们身后的欧塞提几步上前,举起水桶,就要往水晶棺上倒去。 反应过来的米迦伸手拦住了他。 如果他刚才所见的景象是真的,那此时的现象并不是代表着变异,反而是代表着肖恩还活着!如果这水桶里装的液体是用来抑制水晶棺增生的,那么它之于此刻的肖恩来说就是件放血的匕首,有置人于死地的风险。 他望向了肖恩的方向,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是否应该像上次救卡芙琳那样,进入肖恩的梦境看看? 在米迦拦住欧塞提没多久,水晶棺的增生再次停止了;如果说进场的时候还是一口打磨好的棺材,那么它现在就像是重新长出枝丫的树桩,有点四不像。 许多医学家略显诧异地望向他,米迦回过味来,才解释道: “我看见患者的灵体集中在水晶棺中,贸然倾倒碱性液体,可能会导致她的精神受损。” 刚才退了几步的哈维笑出了声:“孩子,你知道魂器承载灵体的条件是什么吗?” “由富含灵性的材料制成的封闭容器,受到过心灵术士的祝福。但这座水晶棺的材料是蛋白质凝胶与有机盐,根本无法满足条件。” “我之前也有尝试过灵视。”坐在一旁,敲着笔杆的克萝尔点了点头: “但我认为这是一种幻觉,因为我尝试过与水晶棺中的肖恩对话,却没有得到回复。” 和邪灵对话...几名医生面面相觑,不久前还在提醒众人不要尝试危险举动的尼森更是被吓得脸都白了白。 ... 时至下午六点,这场专家会诊暂时落下了帷幕,以克萝尔为首的几名微生物学家打算等‘伊索渐冻症’的细菌培植出来再下定论,以哈维为首的生理学家则对此持悲观态度。 绝大多数人选择了把手术事宜留到明后天,反正今天周五,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考虑。 然后,在绝大多数人的视野盲区里,病人的数量令米迦产生了一种既视感,这邪灵...不会是想收集十二门徒,封自己为耶稣吧? 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爱丽丝一眼看见水晶棺的反应,几乎是被吓了个踉跄。于是,在回到居所的路上,他随口问道: “你看见邪灵了?” 爱丽丝抬起了脑袋,幽幽地说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马可多莱学院?” |
